第七十一回 | 晏平仲二桃殺三士 楚平王娶媳逐世子 |
齊景公在平邱會盟之時因受晉兵威所逼承認晉為盟主但已知晉昭公無大志。回國後與相國晏嬰商量趁機發展勢力。因晉在西北,故齊訂下向東南擴張的方針並用晏嬰恤民之策,實行國退民進政策。不兩年國人大悅。民心齊後齊國要東面諸國歸附結盟,徐國不從。BC 526年 齊派田開疆伐徐,徐軍大敗於蒲隧。獻國寶甲父之鼎乞降。於是徐郯莒三國與齊結盟於蒲隧。晉國知道亦莫奈之何。東方諸國於是歸齊勢力之下。
不過歸附大國亦只是苟延殘喘之策。大國要併吞你一樣跑不掉。遠的不說第一次海灣戰爭後戰敗國伊拉克薩達姆對美國卑恭屈膝十年後亦被美國作個擁有大殺傷武器的藉口打下來換個傀儡政府。 景公先後在 BC 523, 520年 兩次伐莒。之前BC 529晉大會諸侯盟於平邱時就是藉口魯大夫季孫如意伐莒邾,在盟會上不顧外交慣例將之拘禁。但今齊明打莒國晉國亦無奈。齊國日盛與晉同霸。
景公因為嘉田開疆振齊國威及在隨景公赴平邱途中跳入江中斬黿護主的古冶子,立二人為五乘之賓。
田開疆又薦公孫捷與景公,此人高一丈能力舉千鈞。一日景公獵於桐山,被虎突襲,公孫捷跳下車徒手打死猛虎。景公於是亦立公孫捷為五乘之賓[註]。三人遂結為兄弟自稱齊邦三傑。
三人自恃有功及蠻勇欺凌平民對公卿無禮在景公面前亦不分尊卑嘗相稱爾我。不過景公愛惜其勇亦任之。凡團體組織不分尊卑則政令不行,人人有自己想法當人人皆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時,組織一定四分五裂。就算三傑沒有這樣想亦會被有心人利用。
景公身邊有一個傍友梁邱據專曲意逢迎景公得其信任,又結交三傑以作外援。
之前BC 532 陳鮑欒高四家在齊景公宮門前開片互劈事件的大贏家陳無宇在事件後得到晏仲平的指點韜光養誨厚結民心。(見六十八回散家財陳氏買齊國) 而田開疆正正就是陳氏一族。到時陳無宇田開疆一幫互為呼應齊國政權危矣。其它各政治勢力亦有可能向三傑集團靠攏。齊景公對三傑的鍾愛間接影響了其它如晏嬰等政壇大家族的利益。晏嬰一直想提醒齊景公,又恐景公縱容三傑,反招陳氏及三傑之怨。
有些人以為忠心上司,直言他人之錯,但往往忽略了從上司的層次看事情或上司與對方的秘密關係。你向上司說的話他可能轉告對方,你反為枉作小人。歷靈莊景三朝而不倒的晏嬰當然深明此理。老板下不了決心就有必要晏嬰自己行動造成既成事實。在現代稱之為管理上司。管理操生殺大權的上司當然不是簡單的工作,最重要是替上司解決到問題又不能損害到上司的面子威信和利益。
一天機會來了。魯昭公以不合於晉之故,欲結交於齊,親自來朝。景公設宴相待。魯國是叔孫婼相禮,齊國是晏嬰相禮。三傑帶劍,立於階下,昂昂自若,目中無人。
二君酒至半酣,晏相國出招了。晏子奏曰:「園中金桃已熟,可命薦新,為兩君壽。」
景公准奏,宣園吏取金桃來獻。
晏子奏曰:「金桃難得之物,臣當親往監摘。」晏子領鑰匙去訖。晏子為什麼要親自監摘呢?當然就是要保證只摘到心目中金桃的數目。
景公曰:「此桃自先公時,有東海人,以巨核來獻,名曰『萬壽金桃』,出自海外度索山,亦名『蟠桃』,植之三十餘年,枝葉雖茂,花而不實。今歲結有數顆,寡人惜之,是以封鎖園門。今日君侯降臨,寡人不敢獨享,特取來與賢君臣共之。」魯昭公拱手稱謝。少頃,晏子引著園吏,將雕盤獻上。盤中堆著六枚桃子,其大如碗,其赤如炭,香氣撲鼻,真珍異之果也。景公問曰:「桃實止此數乎?」晏子曰:「尚有三四枚未熟,所以只摘得六枚。」景公命晏子行酒。晏子手捧玉爵,恭進魯侯之前,左右獻上金桃,晏子致詞曰:「桃實如斗,天下罕有;兩君食之,千秋同壽!」魯侯飲酒畢,取桃一枚食之,甘美非常,誇獎不已。次及景公,亦飲酒一杯,取桃食訖。景公曰:「此桃非易得之物,叔孫大夫,賢名著於四方,今又有贊禮之功,宜食一桃。」叔孫婼跪奏曰:「臣之賢,萬不及相國。相國內修國政,外服諸侯,其功不小。此桃宜賜相國食之,臣安敢僭?」景公曰:「既叔孫大夫推讓相國,可各賜酒一杯,桃一枚。」二臣跪而領之,謝恩而起。
晏子奏曰:「盤中尚有二桃,主公可傳令諸臣中,言其功深勞重者,當食此桃,以彰其賢。」景公曰:「此言甚善!」即命左右傳諭,使階下諸臣,有自信功深勞重,堪食此桃者,出班自奏,相國評功賜桃。晏嬰是要對付三傑,但卻只提出叫階下諸臣自誇功勞領金桃,因為他知道三傑一定會先跳出來領功,其它大臣亦懾於三傑不敢去爭。
公孫捷挺身而出,立於筵上,而言曰:「昔從主公獵於桐山,力誅猛虎,其功若何?」晏子曰:「擎天保駕,功莫大焉!可賜酒一爵,食桃一枚,歸於班部。」晏嬰如果等三人論完功後再請景公評功賜桃就會失算,故此立即賜桃。
古冶子奮然便出曰:「誅虎未足為奇。吾曾斬妖黿於黃河,使君危而復安,此功若何?」景公曰:「此時波濤洶湧,非將軍斬絕妖黿,必至覆溺,此蓋世奇功也!飲酒食桃,又何疑哉?」晏子慌忙進酒賜桃。只見田開疆撩衣破步而出曰:「吾曾奉命伐徐,斬其名將,俘甲首五百餘人,徐君恐懼,致賂乞盟。郯莒畏威,一時皆集,奉吾君為盟主,此功可以食桃乎?」晏子奏曰:「開疆之功,比於二將,更自十倍。爭奈無桃可賜,賜酒一杯,以待來年。」景公曰:「卿功最大,可惜言之太遲,以此無桃,掩其大功。」田開疆按劍而言曰:「斬黿打虎,小可事耳!吾跋涉千里之外,血戰成功,反不能食桃,受辱於兩國君臣之間,為萬代恥笑,何面目立於朝廷之上耶?」言訖,揮劍自刎而死。 公孫捷大驚,亦拔劍而言曰:「我等微功而食桃,田君功大,反不能食。夫取桃不讓,非廉也;視人之死而不能從,非勇也。」言訖,亦自刎。 古冶子奮氣大呼曰:「吾三人義均骨肉,誓同生死,二人已亡,吾獨苟活,於心何安?」亦自刎而亡。
景公急使人止之,已無及矣。魯昭公還不識好歹,離席而起曰:「寡人聞三臣皆天下奇勇,可惜一朝俱盡矣。」景公聞言嘿然,變色不悅。
晏嬰從容進曰:「此皆吾國一勇之夫,雖有微勞,何足掛齒?」
魯侯曰:「上國如此勇將,還有幾人?」晏嬰對曰:「籌策廟堂,威加萬里,負將相之才者數十人;若血氣之勇,不過備寡君鞭策之用而已,其生死何足為齊輕重哉!」景公意始釋然。晏子更進觴於兩君,歡飲而散。
晏嬰原意是利用兩個金桃挑動三傑之間的矛盾好等日後各個擊破,三人自盡可以說是超額完成晏嬰的計劃。說句題外話,三人合伙稱作三腳凳,多數反面收場。較著名的有後來羅馬BC 60年代前三頭同盟及後來的後三頭同盟最後都是以內戰結束,而羅馬共和國更變成羅馬帝國步入覆亡。三腳凳看似平衡,但隨時兩腳合作謀踢走另一腳。所以合作大忌三伙。
什麼將相之材數十人,在外人面前說是這樣說,但如果殺了景公身邊的紅人而沒有替代人選景公一定會追究晏嬰的。果然景公在國宴散去後就找晏子晦氣。景公召晏嬰問曰:「卿於席間,張大其辭,雖然存了齊國一時體面,只恐三傑之後,難乎其繼。如之奈何?」
晏子對曰:「臣舉一人,足兼三傑之用。」景公曰:「何人?」曰:「有田穰苴者,文能附眾,武能威敵,真大將之才也!」景公曰:「得非田開疆一宗乎?」晏子對曰:「此人雖出田族,然庶孽微賤,不為田氏所禮,故屏居東海之濱。君欲選將,無過於此。」景公曰:「卿既知其賢,何不早聞?」晏子對曰:「善仕者不但擇君,兼欲擇友。田疆古冶輩血氣之夫,穰苴豈屑與之比肩哉?」
景公口雖唯唯,終以田陳同族為嫌,躊躇不決。之前田開疆是血氣之勇,今田穰苴晏子說他是大將之材景公當然有保留了。景公的顧慮反影當時各諸侯的窘境。封建制度這時已變成一個尾大不掉的怪物反過來將周禮這個二元制度破壞無遺。秦代曾以郡縣制代替不過又變成缺少了獎勵官員立功的重要手段。要到漢武帝的推恩令出台後才找到解決封建這個怪獸的方法,不過代之而起的是大莊園這個一直生存到二十世紀的吃人經濟此是後話。
合該到田穰苴行運,忽一日,邊吏報道:「晉國探知三傑俱亡,興兵犯東阿之境;燕國亦乘機侵擾北鄙。」景公大懼。於是令晏子以繒帛詣東海之濱,聘穰苴入朝。苴敷陳兵法苴敷陳兵法,深合景公之意,即日拜為將軍,使帥車五百乘,北拒燕晉之兵。
穰苴請曰:「臣素卑賤,君擢之閭里之中,驟然授以兵權,人心不服。願得吾君寵臣一人,為國人素所尊重者,使為監軍,臣之令乃可行也。」景公從其言,命嬖大夫莊賈,往監其軍。歷史上借國君身邊得寵傍友立威的做法多的是。穰苴這一招是險著。因為不是人人都有量度,靠你之時忍你,危機解決後就會找個莫須有罪名清算你。吳起就是一例。不過既然晏嬰殺了三傑後景公亦接受晏子所薦的人,說明景公是一個辦大事的人。所以這個莊賈是不能不死了。
苴與賈同時謝恩而出。至朝門之外,莊賈問穰苴出軍之期,苴曰:「期在明日午時,某於軍門專候同行,勿過日中也。」言畢別去。
至次日午前,穰苴先至軍中,喚軍吏立木為表,以察日影;因使人催促莊賈。賈年少,素驕貴,恃景公寵幸,看穰苴全不在眼。況且自為監軍,只道權尊勢敵,緩急自由。是日親戚賓客,俱設酒餞行,賈留連歡飲,使者連催,坦然不以為意。穰苴候至日影移西,軍吏已報未牌,不見莊賈來到,遂吩咐將木表放倒,傾去漏水,竟自登壇誓眾,申明約束。號令方完,日已將晡。遙見莊賈高車駟馬,徐驅而至,面帶酒容。既到軍門,乃從容下車,左右擁衛,踱上將臺。
穰苴端然危坐,並不起身,但問:「監軍何故後期?」
莊賈拱手而對曰:「今日遠行,蒙親戚故舊攜酒餞送,是以遲遲也。」
穰苴曰:「夫為將者,受命之日,即忘其家;臨軍約束,則忘其親;秉枹鼓,犯矢石,則忘其身。今敵國侵淩,邊境騷動,吾君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以三軍之眾,託吾兩人,冀旦夕立功,以救百姓倒懸之急,何暇與親舊飲酒為樂哉?」
莊賈尚含笑對曰:「幸未誤行期,元帥不須過責。」
穰苴拍案大怒曰:「汝倚仗君寵,怠慢軍心,倘臨敵如此,豈不誤了大事!」即召軍政司問曰:「軍法期而後至,當得何罪?」軍政司曰:「按法當斬!」
莊賈聞一「斬」字,纔有懼意,便要奔下將臺。穰苴喝教手下,將莊賈捆縛,牽出轅門斬首。唬得莊賈滴酒全無,口中哀叫討饒不已。左右從人,忙到齊侯處報信求救。連景公也吃一大驚,急叫梁邱據持節往諭,特免莊賈一死;吩咐乘軺車疾驅,誠恐緩不及事。
那時莊賈之首,已號令轅門了。梁邱據尚然不知,手捧符節,望軍中馳去。穰苴喝令阻住,問軍政司曰:「軍中不得馳車,使者當得何罪?」答曰:「按法亦當斬!」梁邱據面如土色,戰做一團,口稱:「奉命而來,不干某事。」穰苴曰:「既有君命,難以加誅;然軍法不可廢也。」乃毀車斬驂 (驂是拉車的馬),以代使者之死。梁邱據得了性命,抱頭鼠竄而去。於是大小三軍,莫不股栗。
穰宜之兵,未出郊外,晉師聞風遁去。
燕人亦渡河北歸。苴追擊之,斬首萬餘。燕人大敗,納賂請和,燕盡歸前佔齊地。班師之日,景公親勞於郊,拜為大司馬,使掌兵權。武經七書中的司馬法就是穰宜所著。諸侯聞穰苴之名,無不畏服。景公內有晏嬰,外有穰苴,國治兵強,四境無事,日惟田獵飲酒,略如桓公任管仲之時也。
一日,景公在宮中與姬妾飲酒,至夜,意猶未暢,忽思晏子,命左右將酒具移於其家。前驅往報晏子曰:「君至矣!」晏子玄端束帶,執笏拱立於大門之外。景公尚未下車,晏子前迎,驚惶而問曰:「諸侯得無有故乎?國家得無有故乎?」景公曰:「無有。」晏子曰:「然則君何為非時而夜辱於臣家?」景公曰:「相國政務煩勞,今寡人有酒醴之味,金石之聲,不敢獨樂,願與相國共享。」晏子對曰:「夫安國家,定諸侯,臣請謀之。若夫布薦席,除簠簋者,君左右自有其人,臣不敢與聞也。」
景公命回車,移於司馬穰苴之家,前驅報如前。司馬穰苴冠纓披甲,操戟拱立於大門之外,前迎景公之車,鞠躬而問曰:「諸侯得無有兵乎?大臣得無有叛者乎?」景公曰:「無有。」穰苴曰:「然則昏夜辱於臣家者何也?」景公曰:「寡人無他,念將軍軍務勞苦,寡人有酒醴之味,金石之樂,恩與將軍共之耳。」穰苴對曰:「夫禦寇敵,誅悖亂,臣請謀之。若夫布薦席,陳簠簋,君左右不乏,奈何及於介冑之士耶?」景公意興索然。左右問曰:「將回宮乎?」景公曰:「可移於梁邱大夫之家。」前驅馳報亦如前。景公車未及門,梁邱據左操琴,右挈竽,口中行歌而迎景公於巷口。景公大悅,於是解衣卸冠,與梁邱據歡呼於絲竹之間,雞鳴而返。
次日,晏嬰穰苴同入朝謝罪,且諫景公不當夜飲於人臣之家。景公曰:「寡人無二卿,何以治吾國?無梁邱據,何以樂吾身?寡人不敢妨二卿之職,二卿亦勿與寡人之事也。」春秋末年君不君臣不臣,君臣尊卑不分,上下混得太熟會給有心人謀朝弒位的機會。上一任國君齊莊公被崔抒所殺就是一例。
是時中原多故,晉不能謀,BC526 晉昭公在位六年(BC531-BC526)薨,世子去疾即位,是為頃公。晏嬰是三朝元老是景公所倚,內鎮權臣外宣國威,沒有晏嬰支持坐鎮朝堂,景公連齊侯這個位都坐不穩。穰苴只是後來景公所提拔是景公的臣下,大家背景不同,晏嬰可以掃景公的興,穰苴則不應如此不近人情無分尊卑。這就為後來景公罷穰苴埋下伏線了。雖然穰苴是田氏旁支但始終和聲望實力日盛的田氏有關係。後來國鮑二氏在景公面前說穰苴壞話,景公就將穰苴罷黜。穰苴鬱憤病死。後來田氏得國後就是借罷黜田穰苴事情為藉口盡除前朝權臣各家。 頃公初年,韓起、羊舌肹俱卒。 晉六卿(韓、趙、魏、范、中行、及智氏)之魏舒為政,荀躒、范鞅用事,以貪冒聞。 祁氏家臣祁勝與鄔臧換妻,祁盈厭之,執祁勝。 勝行賂於荀躒。躒譖於頃公,反執祁盈。 羊舌食我黨於祁氏,為之殺祁勝。 頃公怒,在BC 514 殺祁盈及羊舌食我,盡滅祁、羊舌二氏之族,國人冤之。
見左傳昭公二十八年:
晉祁勝與鄔臧通室,祁盈將執之,訪於司馬叔游。
叔游曰:「《鄭書》有之:『惡直丑正,實蕃有徒。』無道立矣,子懼不免。《詩》曰:『民之多辟,無自立辟。』姑已,若何?」
盈曰:「祁氏私有討,國何有焉?」遂執之。
祁勝賂荀躒,荀躒為之言於晉侯,晉侯執祁盈。
祁盈之臣曰:「鈞將皆死,憖使吾君聞勝與臧之死以為快。」乃殺之。
夏六月,晉殺祁盈及楊食我。食我,祁盈之黨也,而助亂,故殺之。遂滅祁氏、羊舌氏。
其後魯昭公為強臣季孫意如所逐,荀躒復取貨於意如,不納昭公。 於是齊景公合諸侯於鄢陵,以謀魯難,天下俱高其義。齊景公之名,顯於諸侯。此是後話。 [註]: 這個五乘並非單指五架馬車如此簡單。周制乘是戰術單位,春秋初期還是以車戰為主,一乘是一車三十甲士,車上三人,隨伴甲士二十七人。到景公年代,戰鬥以步兵為主力,戰車變為戰術單位指揮中心一乘編制已進展至七十五人。五乘之賓就是可以在出行時用五乘甲士的儀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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